缺角的碗底还沾着去年的糯米粉。奶奶踮脚从橱柜最高处取下它时，阳光正斜斜地切进老屋门槛。我蹲在柴火灶前，看铁锅里的黑芝麻咕嘟咕嘟冒泡，蒸汽把她的银发染成半透明，像檐角融化的薄霜。

　　“阿宝，把雕花窗再支高些。”爷爷踩着木梯，将褪色的红灯笼串成糖葫芦模样。他总说灯笼要挂得歪些才有趣，就像去年那只撞歪月牙的鲤鱼灯。此刻晨风穿堂而过，窗栏上的木雕牡丹簌簌颤动，裹着新磨的糯米香，在光柱里跳起细碎的舞。

　　巷尾忽然炸开第一串炮仗。舞狮的金鳞在硝烟中忽隐忽现，鼓点踩着青石板缝里的旧苔藓。卖糖画的老头冲我眨眼，勺子在铁板上游走如龙，转眼又变出只抱着元宝的玉兔。我攥着用麦芽糖吹的凤凰挤进人群，糖翅膀在正午的日头下淌着琥珀色的光。

　　暮色初临时分，奶奶掀开笼屉，团团白雾涌向雕花窗棂。糯米团在她掌心打着旋儿，包进炒得油亮的黑芝麻，倒真像把整个夜空揉碎了裹进去。铜钱大的红纸片落在案板上，爷爷用红线串起两枚康熙通宝，说这是要给汤圆系上压岁钱。

　　街河飘满莲花灯那会儿，我们端着碗坐在门槛上。河面浮动的暖光映着奶奶的银簪，竟比天边的银河还要璀璨。隔壁阿翠猜中灯谜的笑声脆生生荡过来：“谜底是团圆！”爷爷的皱纹里落满星子，忽然往我碗里又添了颗汤圆：“尝尝，这颗包着桂花蜜。”

　　夜色渐浓时烟花醒了。金丝菊在墨色天幕绽放的刹那，我看见糖凤凰的翅膀真的在发光。奶奶把最后几粒糯米揉成小兔模样，爷爷的红灯笼在晚风里轻轻摇晃，将我们的影子投在青砖墙上，叠成永不褪色的年画。

　　河灯载着千家烛火漂向远方，而掌心的碗始终温热。当齿尖咬破糯米皮的瞬间，桂花的甜裹着芝麻香漫上来，恍惚觉得咬住了天上那轮满月。奶奶说汤圆要趁热吃，凉了会粘住好运气。此刻炮仗声渐歇，檐角灯笼仍在风中轻旋，把正月十五的月光，也染成了糖稀的颜色。

　　作者姓名：薛承文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单位：上杭县审计局